作為圈內少有的女性首席經濟學家,瑞銀中國首席經濟學家汪濤一直活躍在經濟舞臺,她的政策建議也被許多人重視。汪濤曾任美國銀行大中華區經濟研究與策略主管,英國BP集團首席亞洲經濟學家,還擔任過IMF高級經濟學家。投行、跨國公司和國際金融機構的任職經歷,讓她秉承了宏觀全面的思維視角,扎實嚴謹的學術修養。
在談及十八屆三中全會后的中國經濟改革時,她認為中國亟需建立嚴格的財政約束體制,“硬化”預算約束。而對于仍舊上漲的房地產市場,她認為,只要房產稅沒有出臺、土地改革沒有大動作,短期內房價依然將呈現上漲趨勢。
長期增速下臺階
《英才》:瑞銀預測2014年中國經濟增長7.8%,超出了7.5%的市場平均預測,主要的支撐點在哪兒?
汪濤:目前市場的平均預測是7.5%,我們略高一些是7.8%,主要是看重出口的回暖。
2014年歐美經濟會明顯改善。歐美經濟復蘇將對2014年的中國經濟起到主要的拉動作用。
另外,我們認為2014年消費可能也比2013年略好一些,但今年投資會放緩,尤其是基礎設施建設投資。2013年政府出臺了很多保增長措施,2014年在去年這么高的基礎上不太可能再加碼。不過出口和消費的好轉會抵消投資的下滑,總體來說,我認為2014年有望實現7.5%以上的增長。
《英才》:你認為中國的潛在增長率會不會下滑?
汪濤:中國的潛在增長率一直在緩慢下行,從長期來看,到2020年潛在增長率可能就降至6%左右,目前還是在7.5%—8%之間。實際經濟增速與潛在增長率并沒有太明顯的差距。
對中國來說,還有很大潛力。第一,雖然人口老化加速,工作年齡人口在下降,但實際上并沒有實現充分就業,不少大學生畢業后都找不到工作。中國有很多勞動力資源,但沒有好好利用。
第二,高儲蓄率。
第三,生產力的提高。中國還處于初中級發展階段,人均收入水平還比較低。還可以引進先進技術和設備,利用后發優勢,實現趕超。
雖然放開醫療、教育等行業會帶來很大的發展空間,但同時房地產、鋼鐵這些行業面臨產能過剩,一邊要上去,一邊要下來,存在一個相互沖抵的過程。
《英才》:林毅夫認為中國可以利用后發優勢,有潛力保持8%的增長持續20年,你怎樣看這個觀點?
汪濤:他的觀點主要是基于國際比較。從歷史經驗來看,像韓國、日本這些國家在自身人均GDP占美國20%的時候,還保持了將近20年8%左右的高速增長;目前中國的人均GDP差不多也是這個水平。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與其他國家相比,中國具有鮮明的特點:
第一,現在中國所處的國際環境與當時的韓國和日本完全不一樣了。韓國和日本在其人均GDP達到美國20%左右水平的時候,國際經濟在之后的20年飛速發展,所以他們的出口大幅增長。現在的國際經濟在將來的20年能不能像那個時候,我覺得可能性非常小。
第二,中國的出口占整個世界出口已經達到了11%-12%,在這樣大的體量下,有沒有可能再增長?韓國、日本相對來說是小國,而對中國來說,實現的可能性大打折扣。
第三,我們的人口已經開始進入老化階段,韓國、日本那個時候還沒有,他們的人口在1980年代末才開始進入老齡化,所以中國的空間可能沒有那么大。
另外,環境等制約因素對經濟增長也會造成拖累。我們經濟和人口體量大,不能簡單地跟體量小的國家去做比較。
稅改無進展
《英才》: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定》所涉及的問題,你認為最重要的是什么?
汪濤:三個方面值得肯定。第一,《決定》涉及的廣度超過市場普遍預期。第二,全球金融危機以后,無論中國模式還是華盛頓模式,都經過各種各樣的爭論,決策層提出了市場是支配資源最有效的方式、應發揮決定性的作用,這是非常正面的表述。中國還是要走市場化的道路事。第三,設立中央領導小組,對方案的貫徹執行進行監督。
我個人認為,未來最重要是“硬化”預算約束,不管是國企也好,地方政府也好,銀行也好,要規范他們的行為方式,就要把預算約束運用好。預算約束是經濟學名詞,企業如果虧損,那應該有預算,該破產的得破產,該減產能的得減產能。銀行如果放貸太多出現壞賬,就應該控制信貸。地方政府應該控制自己的預算,不能再繼續借債發展,債務也不能再繼續不斷地滾下去。這些方面都必須有這樣的約束,實行硬化預算,達到權責明確。
《英才》:對于改革,你認為比較容易做的是哪些方面?
汪濤:首先,比如說放開服務業的準入、減少政府審批。其次,社會保障等民生領域。
再次,價格領域的改革,包括能源、運輸、水的價格。這些方面的改革沒有那么難,共識已經很強。
金融改革,也沒有太多人反對。利率市場化要加快,但是金融改革不能太超前于財政稅收和國企改革。因為金融改了,在金融市場里的市場主體的行為沒改,那就有問題。比如利率市場化以后,國企和地方政府沒有約束條件,繼續借貸發展。相反在這種情況下,中小企業可能仍然拿不著錢。因為對中小企業來說預算比較硬,沒有錢,就得破產,沒有人給他買單,但是國企和地方政府可能有人為它買單。首先要把市場主體的行為規范了,然后才能公平競爭。
我最擔心的風險,一是信貸膨脹,因為其他國家在金融自由化的過程中,都出現了信貸膨脹,包括美國。中國出現問題的幾率甚至比他們還大,所以一定要控制信貸的增長。可以放開利率,但是要控制住規模。二是資本賬戶的開放應該最后做,不應該現在加快。現在國外是零利率,如果資本市場放開,很多套利資本會涌入中國。國際金融危機、拉美危機,以及歐洲債務危機,都是跟資本賬戶開放有關系。雖然不是起因,但一定是加重問題的一大因素。
《英才》:有經濟學家認為現在應該盡快開放,他們說“現在中國有資本管制的閘門,但熱錢流動仍然很活躍。”
汪濤:你鎖門,還是有可能被偷盜,但你是不是就能把門全部敞開呢?那家里可能什么東西都沒了。資本賬戶管制不可能全管住,但肯定很大程度上管住了最具波動性的熱錢。對沖基金現在想進入中國難度很大,不可能大批通過地下錢莊進來。
《英才》:有沒有一些細節,沒有達到或者跟你的預期是相反的?
汪濤:財政體制改革,稍微失望,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基本的財權格局不會改變。而且沒有太大的稅收改革。我認為個稅改革很重要,但個稅改革的提法跟過去十年是一樣的,沒有重大進展。而且,房產稅的提法非常模糊。
房價繼續上漲
《英才》:你是否認為房產稅試點不會再擴展了?
汪濤:暫時看不出擴大的跡象,地方政府都沒有積極性。而且按現在的試點模式,不試也罷,上海和重慶的試點也沒什么大的影響。試點本身還沒啟動的時候,我就覺得不會成功,因為試點的征稅覆蓋面太小了,影響十分有限,怎么可能成功?房產稅要稅基稍微廣,不能只對特別富的人、特別大的房子中的一部分來征一點點稅,那能有什么影響呢?
我建議征收房產稅,但現在的方式不對。房產稅主要是穩定房產市場發展,遏制房地產的炒作和資產泡沫。需要注意的是,房產稅并不能作為地方政府的主要收入來源,任何一個大國家都不可能靠房產稅作為主要稅種。我們絕對不能學香港,香港的例子很特殊,而且也帶來很多負面的影響。
《英才》:你對2014年的房價如何預測?
汪濤:2014年房價總體來說可能還會漲。首先,房產稅不會出來,如果房產稅出來了,那房價就可能漲不了。第二,土地改革也不會很快。如果真的做到同權同價,很多土地上市,房價也得往下走。總的來說,預計今年并沒有一些改變現狀的改革措施。現在的情況仍然是政府壟斷土地供應,民眾也認為房產是投資的好渠道,在這樣的局面下,房價可能還得漲。
《英才》:保障房會對房地產市場有什么樣的影響?
汪濤:我認為保障房最主要的是把握好定位。保障房本來就應該保障最低收入的百分之幾,中等收入的人就不會想去住了。在定位方面不能以價格來定,現在很多城市以比平均價格低多少的就算保障房。但如果是事業單位、或者國企,拿地很便宜,建的房子就便宜,那是保障房嗎?這是偷換概念。保障房不是更便宜的房子,而是保障低收入人群有一塊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