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觀察
特別企劃
哈爾濱亞麻改制風波
郭 健 日期：
2005-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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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有政府的立場，企業有企業的說辭，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術相悖各謀其政。利字擺中間，誰是侵害者？誰是受害者？
“哈爾濱亞麻廠已經停產了。”
突然聽到這個消息，記者感到了幾分訝異。去年1月4日還隆重舉行簽約儀式，怎么一下就陷入停產了呢？這個一度成為黑龍江國企改革引以為豪的范例，亞洲最大的亞麻紡織企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記者2005年2月匆匆趕到了哈爾濱亞麻集團（以下簡稱哈麻）所在地。
緊鎖的大鐵門，空蕩蕩的廠區是記者第一眼看到的景象。這似乎也證實了哈麻已經停產的事實。來到值班室，室內有三個人在值班，記者提出要采訪一下集團的領導，被告知：“都放假了，沒人。”“值班的領導也不在嗎？”“這個點兒，也都走了。”沒辦法，記者只好對值班人員隨機采訪。
記者：你們企業放假多長時間了？
值班人員：從去年9月開始放，半年多了。
記者：所有的車間都停產了嗎？
值班人員：全放假了。
記者：為什么放假？
值班人員：不知道，上面也沒告訴。說是3月1日上班。
記者：亞麻集團不是已經進行改制了嗎？
值班人員：哪改制了，根本就沒改。
記者：為什么沒改呢？
值班人員：我們哪里知道啊。
記者：放假期間你們還開支嗎？
值班人員：職工每月260元，全廠都是。
記者：聽說你們廠有億萬富翁了？
值班人員：人家有路子，跟領導關系鐵唄。
記者：怎么講？
值班人員：自己在外面開公司，用廠子的先進設備替他生產，這幾年都發了。這事全廠都知道。
在采訪過程中，一位老人來到了廠門口。值班人員把他也叫進了值班室，老人一聽是記者采訪，十分激動，聲音顫抖的向記者述說怨氣：“我今天就是想找廠領導說說，這廠子都賣了，不完了嘛。也沒人管我們這些離休干部了，什么組織生活也不過了。”
記者：“你原來在廠里做什么工作？”
老人：“我是一個分廠的廠長。”
“那你們希不希望廠子改制呢？”
“我們也希望改，不改不行，全國都這樣。但是，說了半天改制，嚷嚷一年多，也沒個動靜。”
交談的一個多小時，記者感覺，職工還是希望國企改制的。他們也知道不改革企業活不了。但是，他們對一次性買斷國有企業身份的補貼訂價有一些看法，同時，他們希望能早點出結果。 之后，記者又撥通了廠安撫辦和工會的電話，兩位值班的干部都向記者證實了哈麻集團的改制已經陷于停頓的事實。
有4位億萬富豪的窮廠
作為第一批國企改制的重點，哈麻集團率先成為改革試點企業。
現在的哈麻集團是前蘇聯援建中國的156個項目之一，始建于1950年，投產于1952年。據資料顯示，該企業不僅有自己的名牌產品，“雙鶴”品牌享譽世界，是歐洲市場的免檢產品，還擁有全國亞麻行業惟一的國家級技術開發中心，國內最佳的原料產地，大批熟練的勞動力資源。
然而，由于國有企業落后機制的限制，從上世紀90年代起，哈爾濱亞麻開始出現虧損，到2003年清產核資后，企業資產6億，負債11億，職工1萬余人。截至2004年初，企業資產包括固定資產中的不動產、地面建筑、土地使用權證以及生產資料設備等全部抵押給了銀行，已陷入資不抵債的窘境。
值得關注的是，根據黑龍江省國資委公布給媒體的資料顯示，該企業的銷售人員中有4位已成為億萬富翁。
哈麻集團坐落在哈爾濱市動力區，處在哈爾濱市中心，距離黑龍江省政府只有公交車的一站地，是名副其實的黃金地段。隨著這幾年全國房地產的熱潮，哈爾濱的房地產價格也開始猛漲，這也使得地處黃金地段的哈麻集團，孕育著巨大的商機。
正是這些獨特的優勢，使得哈麻重組的消息一發布，立即引起了國內外多家企業的興趣。先后有北京中悅投資有限公司、北京首創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福建升匯紡織投資集團公司、北京中發實業集團公司、浙江新綠洲房地產開發公司等20多家企業表示要參與哈麻集團的增資擴股。
“求婚”的人快擠破門坎子了，所有者當然高興，為確保哈麻集團找到一個有競爭實力，能真正把企業做大做強的“婆家”，黑龍江省政府決定采取公開競標的方式尋找合作伙伴。
“扮相”最好的中標者
在眾多競爭者中，中悅投資有限公司“扮相”最好。在投標談判的過程中，臺灣國喬石化與北京中悅置業有限公司，為哈麻集團重組特意設立了這個項目投資公司。
由于黑龍江省政府對入主企業的紡織背景要求，中悅又聯合了臺灣裕隆集團控股的臺元紡織作為策略投資人進行投標。
臺灣國喬頗有來頭，主營業務是石油化工。臺灣臺元紡織則是臺灣著名的紡織企業。
經過精心的挑選，中悅深厚的背景終于“打動”了黑龍江省。一心要把企業做大做強的他們，終于下定了決心，中悅就是哈麻苦苦尋找的“如意郎君”。
2003年12月20日，在省產權交易中心的８樓會議室內，黑龍江省政府最終宣布中悅投資有限公司以136.65分，成為中標人。中悅成功迎娶哈麻。
之后的2004年1月4日上午，雙方舉行了隆重的“婚禮”，產權重組的簽字儀式上，黑龍江省高層領導出席以示重視。中悅總裁趙玉吉說出了他的“新婚誓言”：“我們要建立以市場為中心的現企制度，打造國際企業品牌。”各方媒體均報道此次盛事，一時間其樂融融。
根據初步協議，中悅投資公司的投資框架是成立三個獨立的公司。一個是遷至新廠址的哈爾濱亞麻紡織公司，一個是也在新廠辦公的新廠建設公司，另一個是在哈麻老廠區進行房地產開發的哈爾濱亞麻房地產開發公司。其中，第一個公司是合資公司，中悅占66.76％，黑龍江國資委占33.24％，另外兩個是中悅的全資公司。
中悅對哈麻實行的是控股經營，在兩年內投資4億元對其進行搬遷改造、建立新廠，同時進行改制改組。
各種材料顯示，哈麻集團的重組被當作了黑龍江國企改制的典型進行了廣泛的宣傳。黑龍江省相關政府部門也全力配合，迅速地把新、老廠區的土地手續辦好了。
在完成了簽字儀式成功入主哈麻集團后不到三個月，“蜜月期”之中的雙方就開始了相互猜疑。黑龍江省國資委指責中悅投資承諾的資金沒有到位，先期來入主哈麻的也不是中悅，而是幾個自然人合辦的一個公司，與黑龍江省國資委進行談判時，也根本不提投資建新廠上新項目的事，只要求進行房地產開發；而中悅指責黑龍江省國資委隱瞞資產狀況，不遵守承諾的優惠條件，土地面積不實等等。
入了洞房，“新郎”“新娘”齊變臉，黑龍江國資委不干了，中悅也不干了。黑龍江省國資委開始懷疑中悅投標“哈麻”的真實意圖和中悅的實力；中悅也為自己叫屈。在雙方的相互指責中，哈麻集團的重組改制陷入了僵局。到了2004年9月，哈麻集團因為資金短缺，無法購買原材料而陷于停產。記者計算了一下，放假期間，每人每月260元，全廠一萬多人，就是260多萬。停產了半年，就是1300多萬。停產期間，企業的效益為零。
意外事件叫停哈麻？
2005年3月10日趙玉吉接受《英才》獨家采訪時透露，中悅將兩個自己全資公司的前期資金已經出資到位。而對于合資公司，由于出現了兩件比較大的爭議，一直在談判。合資公司的條件無法達成一致，導致合同遲遲不能簽訂，這是哈麻停產的直接原因。
實際上，哈麻項目開始啟動時，一切順利。是因為意外事件，使哈麻叫停。
2004年2月，原黑龍江省某位領導被“雙規”，涉及到中悅投資的實際控制人姚某。之后，姚表示已無力再做這個項目，要求退出。而中悅是為拿哈麻這個項目而特意成立的投資平臺，由于中資一方的退出，中悅已沒有存在的意義。而臺資一方有意繼續做哈麻項目，于是，就成立了一個個人的公司：在線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來繼續運作哈麻項目。而此時，趙玉吉成為臺資的代表，繼續重組談判。
據趙說，在線投資繼承了中悅在哈麻項目上的所有權益。
在線投資是一家BVI公司。BVI公司在臺灣俗稱紙上作業公司，就是注冊在英屬維爾京群島的公司（BVI是英屬維爾京群島的英文縮寫）。
據記者了解，BVI公司還有幾大好處：股東保密，不需要公布受益人身份；可以成立一人有限公司；政府為各企業提供隱私保護，董事資料絕對保密；不需會計師的審核報告，只需保留資料反映經濟狀況即可；在外地經營所得利潤無須交利得稅；島上企業在世界各地均可開立銀行賬戶；后續服務簡單，政治經濟環境穩定，便于融資上市。
同時，BVI公司還是逃資、洗錢等活動的重要工具。著名的臺灣太電掏空案中，胡洪九就是利用多達十幾個的BVI公司實施他掏空十幾億美元的計劃。
與此同時，黑龍江國資委因為那起意外事件，已經對中悅產生了不信任。用趙的話說：“他們很緊張，怕跟落馬的領導搭上關系。”趙玉吉也是因此才用在線投資將中悅投資替換掉的。
更換了新的投資主體，雙方又開始進行談判。
2004年5月，雙方簽署了第二次備忘錄。此時，黑龍江省國資委提出要臺商的資產資信證明，并提出對自然人公司的不信任。在僵局中，某報紙刊發了一條關于哈麻項目停頓的新聞。據趙講，新聞報道很失實，但也促使臺商再次更換投資主體，用同是BVI公司的安可投資股份有限公司替換在線投資。
據趙講，安可投資公司是這家臺商的另一家海外轉投資平臺，其在大陸投資的所有公司統稱叫和喬集團。
安可投資進入談判后，黑龍江省國資委提出這是一個新的主體，應該重新進行談判。雙方因此而僵持住了。
現在，黑龍江省國資委已經開始就亞麻項目尋找新的投資方了，據報道，香港漢帛國際集團正與黑龍江省磋商。對此，趙玉吉氣憤地說：“漢帛的人給我打電話，讓我們退出，還說不讓他做，我們也做不成。”
趙表示：“我們一定會把項目做下去，不惜用法律手段。”
“一場利益的爭奪戰”？
記者以哈麻集團困境原因求證于黑龍江省省長助理、國資委主任胡祥鼎時，得到的答復是：“非常復雜，一言難盡。甚至超出了國企改革的范疇。”
對于亞麻項目，中悅當初中標，除去其他因素外，黑龍江省國資委十分看重的是中悅背后的臺資實力。
在亞麻項目的最初協議中，由于那場意外事件的左右，房地產成為了投資方的全資控制公司；而紡織公司中，臺資占近七成，國資委只占三成。等于說，肥肉是投資方獨享，包袱是兩方共同背，這無疑成為日后雙方沖突的伏筆。
胡祥鼎最初并沒有介入哈麻的談判，到2004年5月，原來主持談判的副主任生病住院后，他才出面。胡一接手，馬上提出當初的協議有偏頗，要修改。胡在國企改革過程中，對國有資產是出了名的錙銖必較。
記者在與胡的交談中，也深刻地感覺到他對國有資產流失的痛心。在他手上也親自制止了像黑乳MBO收購中的國有資產流失事件。
哈麻項目的投資方曾經有過三次身份置換，這種合同一方的主體更換，這在民法理論中屬于債權債務的概括轉讓，主體的變更需雙方協商同意。在我國招投標法中有類似規定，中標一方不得將標的轉讓，否則要承擔相應責任，同時不退還保證金。為的就是防止合同一方因為主體的置換，而降低企業的資質，導致合同目的無法達成。所以，國資委對后來的在線投資提出的主體異議，在合同談判過程中屬正常。
應該說，在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的政策出臺以后，黑龍江通過市場化的手段，對多家省屬企業完成了戰略重組，有很多成功的例子。但開放式招商引來權力在市場上“尋租”也不可避免。
正如胡祥鼎所說，“國有企業改革的攻堅戰，是一場利益的爭奪戰。”
國家國資委主任李榮融也曾經說過，“中國的國有企業改革是世界性難題”。它難就難在牽扯相關利益者太多，矛盾太復雜。
現在，痛苦中的“哈麻”3月再次開工，但問題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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