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生證券辭職,創辦萬博兄弟資產管理公司和民間智庫萬博經濟研究院,滕泰實現了一次重要的職業轉型。
在平臺型資產管理業務快速擴張的同時,萬博經濟研究院的創新理論——新供給主義經濟學理論,也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力。其理論的核心思想是“更新供給結構,放松供給約束,解除供給抑制”,認為新供給創造新需求是經濟增長的源泉,而制度、人口、技術、資本、資源等五要素是經濟發展的根本動力。
當前,總需求管理遭遇瓶頸,重啟供給改革成為很多學者的共識。但滕泰認為,只有民營資本才是市場經濟活力的最主要力量,他提倡大規模減稅、放松壟斷和管制、解除人口生育和流動以及金融資本、技術創新等各項供給抑制,進一步解放生產力。
作為少壯派經濟學家,滕泰直言敢諫。在他看來,當下中國經濟的關鍵問題何在?他的新供給主義理論對中國經濟有何裨益?
堅決不搞政府規劃
《英才》:你的創新理論“新供給經濟周期”,以及“新供給創造新需求”的內在邏輯是什么?能不能解釋光伏、風電等新能源的產能過剩問題?
滕泰:任何一個產業都會經歷新供給形成、擴張、成熟和老化四個階段。在形成和擴張階段,新供給會大規模地創造新需求;在成熟階段,供給創造需求的能力減弱,而在老化階段,供給甚至不能創造自身的需求。
光伏產業和風電產業前幾年由于受政府大力扶持,加速了行業的發展,供給大量增加,結果在短短的幾年內就走完了新供給形成和擴張,迅速進入成熟階段,出現了巨大的產能過剩。好在光伏和風電只是人為加速造成的階段性過剩,還不是供給老化,否則這些行業更沒有前景。
產業如此,國家的經濟也一樣。如果一個國家的大部分行業都處于新供給經濟周期的前三個階段,那么供給會自動創造需求,經濟會向上走。但供給成熟階段的產業太多,不僅供給創造需求的效率會降低,可能產生產能過剩;一旦進入老化階段后,大量消費品賣不出去,整個經濟就會往下走。
《英才》:你提倡放松供給約束,但是供給本身有沒有一個邊界或者約束?比如光伏,各地方政府都非常支持,資金、信貸、土地、政策都有支持,但結果出現了產能過剩問題。
滕泰:所謂的放松供給約束,不是說人為地去刺激、去制造一些規劃,比如政府貼錢。但其實用不著貼錢,只要政府把供給約束取消了,比如大幅度降低畸高的稅收。
中國企業整體稅負是40%,歐美大概是26%,如果降低15個點,會有多少快死的企業可以變活?有多少原本產生不了的新供給和新需求會被激發出來?
中小企業的融資成本是15%,如果降低到5%,原本虧損的企業多10個點毛利率就賺錢了,原本開不出來的廠子重新做一下預算,就開出來了。這也是放松供給約束。
當然,除了稅收成本和融資成本的降低,還有很多直接供給約束,比如壟斷和管制,都需要逐步取消。
很多學者贊成新供給的觀點,卻仍然支持甚至參與搞計劃手段、搞規劃課題。新供給主義的核心之一就是主張放松供給約束、堅決不能搞政府規劃。
拋棄凱恩斯主義
《英才》:市場失靈的時候,怎么辦?
滕泰:市場失靈的時候也不排除政府干預,但是干預的重點在于供給側。新供給不是新自由主義。新自由主義主張政府完全退出,新供給主義認為政府要干很多事情,比如減稅、降低融資成本、保障性住房、增加有效供給,還有很多基礎設施、基礎服務要做。
供給端的管理,除了刺激新供給,還包括增加有效供給,激發社會的潛在生產力。比如提高人口素質,計劃生育放開一點;放松戶籍制度,讓人口流動;資源讓市場來配制;減少金融抑制,把資本成本降下來;取消壟斷,取消管制,降低稅收成本等等。
《英才》:你為什么說凱恩斯主義的三駕馬車分析理論在中國用過頭了?為什么這么多年凱恩斯主義一直大行其道?
滕泰:凱恩斯主義在二戰以后到70年代末,極大地支持了歐美經濟的發展。計劃經濟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如果沒有計劃經濟,就沒有前蘇聯、中國和東歐工業的迅速崛起。
但當凱恩斯主義用得太多了以后,就會造成大量的產能過剩。過去十年,有兩個東西搞得太多了,一個是計劃和規劃,另一個是凱恩斯主義的宏觀調控即總需求管理。總需求管理反復折騰的結果,原本三五年一個經濟周期,后來搞的兩三年一個周期,再后來一年一個周期。過去這十年里,就搞了十幾次上下的干預,這么弄就過頭了。
計劃手段也一樣,如同前面談到的光伏產業和風電產業,很多產能過剩都是政府一手制造的。當總需求管理和計劃手段都用過頭,只能從供給方面出發,重新去啟動激發經濟的潛在生產率。
《英才》:中國這么多年奉行凱恩斯主義,是因為做起來比較容易,還是習慣了?
滕泰:我們幾十年前是搞計劃經濟的,計劃經濟就是靠政府干預,計劃經濟改成市場經濟后,政府手段不想退出,不想退出得找個理由,凱恩斯主義給了一個理由。市場不行的時候,由政府刺激需求,它天然就跟計劃經濟是親戚,都是政府干預的一套理論,搞宏觀調控,而且越搞越上癮,最后就搞得有點多。
絕不安于后發優勢
《英才》:林毅夫提出經濟增長的驅動力是投資而不是消費,你是否贊成他的觀點?
滕泰:他的結論只有一點我贊同,就是中國還能保持8%的增速增長10—20年。其他的我不贊同。
第一,他支持投資驅動,我覺得這是不行的。他還是凱恩斯主義的分析框架,從需求角度去看,到底是投資驅動,還是消費,還是出口。我是從供給角度去看,從長期來看,供給能夠創造自身的需求。我們分析的框架不一樣。
第二,他認為投資能夠持續增長的一個根本邏輯是,中國在國際分工的地位里是后發優勢,制造工業產品是我們的優勢,所以中國沒必要在高科技領域跟美國去競爭,而是在自己強勢的領域里把它做大,占有相應的優勢。每個國家,都在自己國際分工里最強勢的領域去努力,整個世界經濟就會繁榮增長。為了維持這個制造業的優勢,中國還需增加基礎設施、基礎服務投資,還可以投個20年。
從邏輯上來看,這一套是沒有問題的,但問題在于他的起點就是錯的。中國為什么要安于比較優勢?中國安于比較優勢,世界經濟是增長了,大家都低價享受中國制造的商品,但是中國在出口這些商品的時候,有沒有拿到應得的貿易利益?這是核心問題。
凡是新供給形成階段的產業,比如很多高科技領域的利潤都是非常厚的,而后端的供給成熟和供給老化階段,所謂中國的貿易優勢領域,其底層分工、做加工貿易的利潤是很薄的。他沒有考慮中國如何在國際分工里、在貿易利益分配里,獲得應得的甚至更高的地位。安于國際分工確實能為世界經濟做貢獻,但這未必能夠保證本國居民福利的最大化,這是一個錯誤。
另外,比較優勢不是天然形成的,它是歷史形成的,是可以改變的。美國生下來沒有硅谷,中國一開始也沒有中關村。未來的世界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知識經濟、信息經濟、服務經濟、金融經濟和文化經濟。這些都是我提出的軟財富領域。
中國絕對不能安于林毅夫說的這種世界給定的后發優勢,干給定的活,為了給定的活再修一堆基礎設施。這個理論不會造福中國,而是會誤導中國,所以新結構主義的理論是錯誤的。
《英才》:你非常強調軟財富,比如文化、IT信息等,軟財富的意義何在?
滕泰:一個中國企業生產襯衫,只能賺10%的毛利,但是美國人貼個牌再賣回來,價格就漲幾倍——老百姓買的是品牌等軟財富。這跟蘋果手機是一樣的,很多零部件是中國生產的,機器是在中國組裝的,但中國企業沒拿到多少利潤。如果中國只能作為一個全世界的制造中心,干最苦的活,消耗最多的硬資源,賺5%—10%的毛利,這樣的國家很難強大。
新供給主義也許能夠保證中國十年增長,但是沒有百年以上的繁榮,是不可能實現民族偉大復興的——而百年以上的繁榮必須靠軟財富戰略。
為什么要搞軟財富
因為在200 年前人家搞硬財富的時候,我們在搞農業生態,我們競爭不過人家;現在我們搞硬財富的時候,人家在搞軟財富;硬財富消耗的是硬資源,人家軟財富消耗的是人們的創意。
新供給主義的基本立場
新供給主義在計劃和市場之間,一定是選擇市場;在需求和供給管理之間,一定是選擇供給管理;在民富和國富之間,一定是傾向于讓財富更多地流向民營企業和家庭;在減稅問題上,毫不猶豫地支持大規模減稅,而不是結構性減稅。只有這樣才能激發創造新供給、創造新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