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襯衣衣領上,一枚寒光閃閃的大頭針,但張繼升渾然不覺!
采訪安排在11月2日上午,而在當日下午,他又出席了國家有關部委召開的“中國經濟發展50年論壇”。雖然經營企業整整20載,但對于教師出身的三聯集團董事長張繼升來說,“為人師表”四個字已浸入骨髓。所以每次參加這種重大活動,他都習慣換一身新衣裳以嶄新的姿態出現。這次也許因為太過匆忙,夫人代買的新襯衣他甚至沒顧得上把上面的大頭針全部拔去。
記者順手代勞了“拔刺”的工作,但面色祥和的張繼升并沒有因此放松眼底的警惕——因為若干年來,許多媒體一直充當了“挑刺”的角色,給他制造了一次又一次不必要的麻煩和紛爭。與顧雛軍的大張討伐相反,面對外界的種種質疑和責難,張繼升更多地選擇了“愛理不理”的態度。比如談到“郎顧之爭”時,他更愿意在關掉錄音機之后傾泄對那些“胡說八道”之人的憤慨。他的謹慎和固執,代表著中國企業家中沉默前行的大多數!
如何給自己定位?是學者還是企業家?張繼升自謙道:“我現在什么都不是了!企業家沒當好,學者也沒做好!”但一個多小時的訪談,的確讓人有眼花繚亂之感——學者性格的張繼升和商人性格的張繼升,總在不自主地轉換。如問起當年棄仕從商的經歷,他談興陡起;但一說到三聯面臨的諸多麻煩,他警惕叢生。又比如談到侵占農民土地問題,他頗富同情心地大聲斥責那些當權者:“你們憑什么掠奪別人的東西!”;但對同樣有“掠奪”之嫌的鄭百文股票回購一事,他又是一臉不屑:“你理都不要理它!他們就是為了炒作,越理他們不越來勁嗎?”……
懷書生報國之心、做產業強國之夢,這恐怕是中國的張繼升們感動自己、也能感動別人的初衷!但在謀求實現的漫長過程中是否發生了扭曲?采取的手段是否傷害了一些無辜者的利益?這可能需要企業家們重新審視的問題。
當然,對中國企業家而言,還有更強大的外部因素在困擾,這導致了他們的“難言之痛”:一件事成功了,也許并不全是他本人的功勞;一件事失敗了,也許并不全是他本人的過失!應該體諒他們欲言又止背后的痛苦與無奈!
本想銜枚疾行的張繼升們,沒想到自己會在前行的路上踏翻一個又一個馬蜂窩!對如芒在背的蜇痛之苦,不應該麻木得渾然不覺啊?——或許,他們是渾然不顧了!
中小股東聯合狀告張繼升
2004年10月14日,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李香鈴等中小股東狀告鄭百文回購侵權案的終審在此開庭。庭上爭論激烈,但當天并沒有宣判結果。
而在今年的6月14日,鄭州市金水區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認定鄭百文將原告的股份進行回購處理缺少法律依據,且違背了民事活動應當遵循的自愿、公平、等價有償等基本原則,判決被告返還6位股民三聯商社流通股7800股。但雙方均表示不服并上訴至鄭州中院。
李香鈴是誰?在2003年7月19日以前,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名字,她不過是鄭州市供水節水辦公室的一名普通退休職工而已。但在這天之后,她卻一躍成為知名人物。她的一紙訴狀,把三聯集團和張繼升本人拖進漩渦之中。
事情得從頭說起。2001年2月23日,李香鈴以5.89元/股的價格買入鄭百文股份1000股。而鄭百文2001年臨時股東大會通過了關于公司資產、債務重組的有關決議。決議內容包括后來引起廣泛爭議的“默示轉讓”:凡是沒表示意見的股東視為默示,將把50%的股份過戶給三聯集團公司,而反對過戶的股東將由公司按流通股1.84元/股、法人股0.18元/股的“公平價值”回購其股份。而李香玲等38名股東在規定時間限制的2001年3月19日之前作出了《股東聲明》:明確表示既不同意將所持的鄭州百文股份過戶給三聯,也不同意所持股份按“公平價格”被回購。
據南開大學韓強教授介紹,在重組決議通過之后,當時中國證券登記結算公司上海分公司不敢就此為三聯商社辦理流通股50%的股權過戶,在多次退回三聯商社的申請之后,鄭百文策劃了所謂的“苦肉計”——由鄭州市市區農村信用社聯合社等8名當事人狀告鄭百文,要求鄭百文確認公司作出“關于股東采用默示同意和明示反對的意思表達方式的決議”有效,并敦促公司根據股東大會決議辦理股份過戶手續。
2001年11月,鄭州中院發出民事判決書,隨后上海證券登記結算公司發出了《關于協助執行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司法判決辦理鄭百文股份過戶事宜的公告》。但此舉引起了一些股東和證券公司的異議,多家券商拒絕執行過戶的通知。最后,證券登記公司不得不強行進行劃轉,將67610個股東持有的83938776股鄭百文股份,過戶至“三聯集團鄭百文重組專用賬戶”。
有意思的一幕發生了:當初是鄭州中院通過的執行過戶的判決,現在幾個小股民卻在它下級的鄭州市金水區人民法院進行了訴訟。水皮在雜文里指出,鄭州中院曾數次承擔過“為鄭百文服務”的角色,但這次它明顯犯了難:如果維持一審判決,那無疑是“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如果駁回一審判決,恐怕會引來更大的爭議。
就一審判決,張繼升在采訪中表示了自己的憤慨:“當初過戶這個決定就是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的,你下級法院能把自己上級法院原先的決定推翻嗎?真是荒唐之至!就算假定你是對的,我到哪里去給你再找出那些股票來?只可能增發啊!但你不管增發10股、20股,都要上報發審委的啊!這不是開玩笑嗎?怎么可能呢?絕對不可能!”
對張繼升的委屈,北京齊致律師事務所律師胡永春表示了不同的意見:“判決的沒辦法執行,和該不該承擔責任是兩回事。沒辦法執行是指判決有沒有實際意義,但和應該怎么判決沒有關系。在執行上有難度不能做抗辯的理由!”
面對如此大的道德和法律風險,張繼升為什么會“貿然行事”呢?韓強覺得很奇怪:“為什么不在山東好好地呆著,跑到鄭州來管這事干嗎?三聯當時完全可以退出去嘛!是不是背后還有某種不可言說的東西?這可能是一筆糊涂債,既然張繼升不愿說,那就讓他背著唄!”
而東方高圣投資顧問公司經理冀書鵬分析張繼升的動機,可能是“想讓事情盡量地簡單”,因為直接回購最直截了當,但現在來看,它的成本卻并不低。“他現在把自己置于一種騎虎難下的境地,現在中小股東都比你還有力量,因為我即使只有一票也能告你,能把你折騰得夠嗆!”
冀書鵬認為此事應該有更好的市場層面的代替方案。他提出,三聯當時可以考慮在成為第一大股東后采取“驅逐性”政策,以明顯低于中小股民能接受的價格進行增發配股,這樣中小股東就會覺得損失太大了從而進行拋售。這部分主動拋售的股票處理起來就相對容易多了,不會像現在面臨這么大的風險。
韓強認為這件事帶來的危害是:“把中國證券市場的誠信原則全部給打破了。”而據媒體披露報道,張繼升原想乘勝再拿下ST輕騎,但三聯集團的重組方案未獲證監會通過,主要因其方案與重組鄭百文的如出一轍,證監會因此備受壓力。
對張繼升回購鄭百文股票方案,東方高圣投資顧問公司知識管理部主任呂愛兵表達了他的不同意見,“現在需要三聯集團這樣的公司,來把業績差的公司通過重組變好,使股民權益得到保障。但從差的變好,它可能需要一些條件,所以需要股東們都來配合,分擔一些損失、做出一些犧牲,不然變成了‘仙股’就一文不值了!”
面對種種質疑,張繼升的態度是“無所謂”。
圈地上萬畝心安理得
張繼升的每一次重大舉措,外界的毀與譽似乎總是如影隨行。
2004年7月19日一大早,張繼升剛從在深圳召開的首屆中國“地博會”上歸來,便迫不及待地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展示自己和三聯城建一舉摘下的兩項“桂冠”:“2004年度推動中國城市化進程十大杰出貢獻人物”、“中國城市運營商50強”。但與會記者更關注的,是三聯“鳳凰城”項目涉嫌違法圈占上萬畝土地的問題。
頗有“揮斥方酋”氣概的張繼升,一直有“造城”的夢想。所以,他一開始就把自己領導下的三聯城建,定位于城市運營商,而非單純的房地產開發。
于是在短短幾年時間內,三聯城建房地產開發的“戰車”掃蕩了一片又一片荒山和孤島。從千佛山下的陽光舜城,到濟南東郊的鳳凰城和彩石花苑,再到青島東北的田橫島省級旅游度假區……他的夢想一個個從藍圖上走下來變成現實。
在談到房地產開發建設造成對農民土地侵占的問題,張繼升認為根本的問題是“政府的權力越界造成的。”
張繼升堅持自己辦事一直是“中規中矩的”,對此他心安理得:“我們沒有占一塊好地,沒有任何對農民利益的侵害!”但是,“鳳凰城”項目至今到底有沒有取得各種手續呢?張繼升的答案有點含糊:“具體事情很復雜,我不好和你表態!”
韓強覺得張繼升過于冒進,“其實我很同情張繼升,他原想著有了區政府的承諾,于是一邊開發一邊上報,沒想到出了差錯,國家要規范,一下子把自己晾在了那里。他一直覺得自己很有把握,但從沒有想過如果不行我怎么辦?結果干到不行就傻眼了,弄得自己相當被動。”韓強對類似這種企業與當地政府過分依賴的現象提出了批判:“你看史玉柱蓋巨人大廈,原來要蓋20多層,但來一個官員視察便要求加幾層,最后蓋不上去就垮了,最后由誰來承擔責任?還不是你自己!”
對外人的擔心,張繼升似乎胸有成竹,“總而言之,我們相信政府能在現有的法規框架下妥善地解決這個問題!”
早就完成了MBO
很多關注三聯集團的人,心頭一直都存在著一團迷霧:三聯集團到底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張繼升到底是國有資產的經營管理者還是一個民營企業家?據說,國內眾多富翁排行榜在“論資排輩”時,都曾鎖定張繼升為候選對象,但最終卻因為無法進行準確判斷而放棄。
在采訪的當天,這種“誤解”再一次上演:記者在網上看到一封“致三聯集團董事長張繼升”的信,題目是“MBO,你真的不動心嗎?”里面有這樣一些話:“對于三聯的今天,您功不可沒,但無論在集團還是下屬的子公司,您沒有一點股份,因此不管集團現在對您多么言聽計從,但您永遠不過是一個‘高級打工者’。和您手下那些扛麻袋蓋房子、站柜臺賣家電的打工仔相比,區別無非是您的薪水比他們高一點、衣著鮮亮一點、辦公室寬敞明亮一點而已……”
張繼升立即戴上眼鏡,雙手捧著這封信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片刻之后他哈哈大笑起來:“其實我們早就完成了,只不過大家不知道罷了!”據他介紹,三聯集團從1993年就開始進行改制,到2001年徹底完成,成立了職工持股中心,管理骨干持有6000萬股,一舉成為第一大股東。張繼升的眼里閃現著得意的光芒,“我們沒有讓媒體報道。因為你們一炒作,肯定就有說對的和不對的,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傷害,添很多麻煩!”
那他本人到底持有多少股份呢?張繼升一副毫不在乎的語氣答道:“不到1%,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專家分析,張繼升目前的安排只是一種過渡,他遲早會從職工持股大會中脫穎而出。與李東生等人身價的一飛沖天相比,張繼升現在更像是一條藏匿深淵的潛龍。記者試探地問道:“以后幾年這種情況會有什么變化嗎?我們希望在明年《福布斯》中國大陸富豪排行榜上能看到你的名字!”張繼升則會意一笑:“那要再看看!如果我搞得好,說不準大家都會同意。”
操一口濃重山東口音的張繼升,聲稱自己不太信奉儒家那些東西,反而對老莊“無為而治”的思想頗有感觸。他這樣評價自己的管理風格:“我管的事不太多,只管大事和小事,但不管中間的事!”除了收購鄭百文這種頗費腦細胞的大事之外,他還分管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廁所的衛生問題,比如發現里面沒有衛生紙了之類,他就要找負責人員的麻煩。
在張繼升下榻賓館的房間里,隨手擺放著幾份《經濟觀察報》。對這份由三聯投資的財經主流報紙,張繼升稱它為“我們的報紙”。他對自己的“無為”頗為幾分自得:“我從不干涉他們的辦刊方針!在當初重組鄭百文時,他們也說了我們很多不好的話嘛!而且,我們對手企業的宣傳文章,也常常大塊地出現在它上面。”
說到最近發生的“郎顧之爭”時,張繼升三緘其口。在記者的追問下,他一臉氣憤地指責道:“有些人簡直在胡說八道!”
張繼升直面質疑
“我無所謂!”
“他們是為了炒作!”
《英才》:我們發現媒體和公眾似乎對三聯集團和你本人存在著很多不理解的地方,你覺得委屈嗎?
張繼升:我無所謂!任何一個大企業、有名的人物,必定會引來各種各樣的議論。如果沒有反而不可思議。
《英才》:今年10月14日,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鄭百文回購侵權糾紛案”進行了終審,雖然當天沒有宣判結果,但爭議很大。你怎么看?
張繼升:理都不要理它!他們就是為了炒作,要理他們,他們就達到炒作的目的了。
《英才》:但現在輿論好像對你不利啊!
張繼升:中國的事情有時很怪!他們其實判了一個根本沒辦法執行的結果,因為那些股份已經注銷了。
《英才》:外界評論你走了一個法律的盲區。
張繼升:不管什么事情,應該是從實踐中來再到實踐中去吧!《憲法》都修改了多少次了?原來肯定有很多不妥當的地方啊!如果一切按現有法律去辦,那么原來的農村聯產責任承包制,它能搞嗎?當然,我們這樣做的結果,是以不損害他人的利益為前提,是為整個問題的解決提供更多的思路。可以大膽地試嘛!
《英才》:但如果你一味地不理這些爭論,是不是會對三聯集團產生一定的消極影響?
張繼升:我們看得很淡。你管理一個上萬人的企業,哪管得了那么多閑事?
《英才》:股民現在似乎有很強烈的抵制情緒啊?
張繼升:沒有啊!當時過戶的時候,一切都風平浪靜。進來時是5塊多,后來股份沖到11塊多,大家都解套了。如果當初破產了,大家可能什么都沒有了!
《英才》:回過頭來看,你覺得當初這個方案有什么好的地方?又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張繼升:有很多事情沒辦法說清。從重組成本來講,當年速戰速決,半年就能搞完,后來沒想到會引起一場大討論。如果不是媒體炒作,半年就解決問題了,那么三聯能多干多少事情。
《英才》:你如果積極應對,可能負面影響沒那么大。
張繼升:不對!你查查當年的報道,不是我愿意拖的!是媒體一炒,才拖了三年三個月。
《英才》:據說這些官司影響了對ST輕騎的重組?后來你的重組方案證監會沒有同意。
張繼升:完全沒有關系!至于為什么退出,我覺得有些事情沒有必要講了。
《英才》:聽說你們想把三聯城建的房地產裝進去?
張繼升:我們的業務和它差距太遠了,它有那么多的員工、那么多的設備、那么多的廠房,我怎么辦?
《英才》:可能是一個很大的負累?
張繼升:對!如果說這兩件事有什么關系,也只是正面的影響,那就是政府看我們成功地重組了鄭百文,想讓我們乘勝再拿下ST輕騎。
“你憑什么掠奪別人的東西?”
《英才》:三聯集團最近還有一個焦點,就是關于涉嫌違規圈占上萬畝土地問題。8月31日大限已過,鳳凰城的項目怎么樣了?
張繼升:現在還是沒什么變化,只是方式不一樣而已。
《英才》:現在取得了各種手續沒有?
張繼升:這取決于很多方面的因素。
《英才》:你們還在謀求更好的方法?
張繼升:不是我們在謀求,是大家都在謀求!畢竟是歷史遺留的問題,不解決這些問題當地農民怎么辦?
《英才》:可能解決的方向是什么?
張繼升:現在很難預測,因為這是一個涉及政策的大問題。
《英才》:現在全國各地侵占農田的現象屢有發生,你如何看?
張繼升:至于別人怎么樣,我就不去評論了,但我現在沒有占一塊好地,我們都是荒山野嶺、垃圾場之類的土地。在這一點上我們心安理得,沒有任何對農民利益的侵害!